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关东人家第十二章

流  年 似 水

1
     新婚是蜜,日子是水,水多蜜便淡,日子长了,田禾青和万书香洞房之夜的热劲儿也就下去了。他们婚后一直没有孩子,缺少调味的作料,生活便显得枯,枯而易躁,躁了说话办事便不注意分寸。
     院墙卖了,前院后院成了光板儿,跑风漏气不合锦水人审美习惯。买石头重新砌院墙没财力,禾青便用秫秸杆夹幛子。刨尺宽的沟,把秫秸捆沿沟戳立,沟土培严踩实,然后里外用秫秸把儿横向捆牢,等于给幛儿扎了条腰带。夹幛子是两个人的活儿,禾青喊万书香把帮手。万书香对干活没兴趣,显得勉强,又手生,一招一式都不应禾青的心思,什么扶得不正了,土踩得不结实了,动作慢了,尽是毛病。禾青对她的不得要领没有耐心,张口就骂,句句用妈个X的起板。禾青喊递剪子,剪子就在万书香手上拿着,她骑马找马,前后左右乱踅摸。禾青喊,我操你妈,瞎呀?在你手上呢,你还哪找哇!万书香把剪子往前一递,禾青刚要伸手,见剪子尖朝着自己,又骂:操你妈的,你想扎死我呀!万书香被骂了半天一早晨,肚子里窝着火,便反抗道,又怎么的又怎么的啦?禾青说,剪子尖朝我?万书香说,有话你好好说呀!禾青说,你妈个X的,这么大个人了,这点事还得让我教你?万书香说,你生下来就啥都会?操你妈的,禾青忽地立起来,说你你还犟嘴!万书香见势不好,撒腿就跑,边跑边喊——打人了!打人了!
     吃饭吃出个沙子,禾青也骂:操你个妈的,你没淘米呀?万书香说,淘了。禾青说,你妈个X咋淘的?万书香不说话,赶上禾青气儿顺,骂几句就过去了,赶上他气儿不顺还是不依不饶:你妈个X,说你呢,听见了没有,哑巴了?万书香说,谁能免得了淘米有个沙子,你吃饭不拉拉饭粒儿?禾青把碗一摔:操你妈,小X嘴儿叭叭叭的挺会说,你他妈还有理了!万书香有时控制不住,便反驳说,老是爹妈长短的,你没妈呀,你石头圪瘩蹦出来的?这架就该打热闹了。
     过日子这类琐事天天有,不这就那;禾青和万书香的冲突天天有,不小就大。如果哪一天没有,便会隐约觉得缺点什么似的。
    万书香回娘家,二嫂问她日子过怎么样,禾青对她好不好,万书香就说禾青生性,不打就骂。二嫂说,这回来别走了,等他来接你,到时候我跟他交涉,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不回去。他要是不来接,不服软儿,拉倒,跟谁不是过呢,他趁啥呀!万书香把嫂子的意思转化成自己的话对父亲说了。父亲是个老实人,一辈子息事宁人,他知道自己闺女的长相多少沾点丑,一块茶杯口大的记占住脸面的显要部位,就更显丑。出一家进一家不是件容易的事,再找怕是还不如禾青。他说,过日子哪有锅碗瓢勺不磕不碰的,以后有了孩子,岁数大点就好了。
     父亲提到孩子,触到万书香的痛处,她把自己的担心对嫂子一说,嫂子也觉得是个问题,她说,抽个空我跟你一块儿到医院查查,看看到底谁的毛病。要咱的毛病就忍一忍,要是他的毛病,哼!
     万书香跟二嫂到医院作妇科检查,结果是:输卵管狭窄。妯娌俩立刻就蔫了。
    万书香走了一个多礼拜才回来,禾青感觉时间长了,内里有些焦躁,夜里上炕后便有些急不可奈,见万书香不紧不慢地脱衣服,就说,你妈X的快点啊!炕上的事儿讲的是个情调,禾青骂咧咧的不免让万书香扫兴,她躺下之后给他个后背,等他主动。禾青上去就是一脚。万书香妈呀一声惨叫。你叫唤啥?禾青说,踹你一下怕啥的,那么大个人还怕踹呀?万书香说,你逮哪踹哪啊?腰踹折咋整啊!禾青说,你有啦?怕踹掉了?万书香说,有没有也不在我一个!禾青反问,在我?万书香口气有点软:反正不是一个人的事儿。禾青问,谁的事儿?万书香说,我知道谁的事啊,叫大夫查查就知道了。禾青说,妈个X的你说的,叫大夫查查去!
     第二天早晨,禾青说,走哇,上医院查去!万书香说,等吃了饭。
    吃完饭,禾青说,走哇!万书香说,你先去吧,我随后去。禾青说,去就一块去吧。万书香说,我不跟你一块去,砢磣巴拉的。哼!禾青说,你他妈的还知道砢磣?
     经过这么一闹,等于把事挑明了,俩人心里都明白,只是都不愿捅破那层窗户纸。
   
2
     卢林杀猪特别麻利——
    他手持长杆,顶端拴个活绳套儿,与猪赛跑,跨越障碍,直把猪追得上气不接下气时,他把长杆兜头迎上,套住猪的脖子。猪越挣扎勒得越紧,卢林用力一扽,猪咕咚摔倒,几个人上去按住,拴牢四蹄,捆紧嘴巴,抬到一张大饭桌上,下面摆个盆,盆里放少许凉水。猪从逃命时便开始嚎叫,捆住时叫得更凶,被按在桌子上叫声就惨了。
    猪哀叫并不影响卢林的情绪,他下手极有准头儿,看准了穴位,一刀进去,一股冒着气儿的血便喷出来,顺着刀柄和手腕流进盆里。看看血流得弱了,猪还一下一下地蹬腿,卢林手腕一拧,刀锋一搅,又有一股血流下来,猪肢体便软下来,抖抖索索地痉挛,刀口处的血泡由小变大,由大而破,紧接着又是一个血泡。
    此时,大锅的水已经烧热,把猪抬上锅台,解开绳扣儿,在猪腿上割出一道口子,把梃子插进去,在皮下通开几道缝隙,嘴冲着口子往里吹气,待猪皮鼓起来,用麻绳把口子扎住。然后再把梃子从另一条腿插入……
     四条腿依次操作完毕,猪便圆鼓鼓的了,卢林开始一瓢一瓢往猪身上浇滚水,顿时屋里水气弥漫。估摸着水浇透了,他用挠子挨着板儿地往下刮毛。褪完猪毛,开膛破肚,割下猪头,掏出下水,算是大功告成了。
     卢林杀猪在下屯挂头牌。下屯小,养的猪只够他一个人宰杀,因此自从他来之后,下屯未能涌现出新的杀猪人才。
     今年,卢林给三狼家杀猪,套猪的时候被拽了个大马趴,他的心气立刻就弱了。后来的一道道工序,做起来都觉得吃力,他发现自己真的老了,不服不行。
    人一想到老心便发暗,往往容易回忆昨天,思虑明天……
    田张氏这么多年活得灰不溜秋,如今人家熬出头儿来了,禾谷出息了,日后能得济。我呢?忙了一辈子,连个儿子也没有,老了谁管?闺女再好也不能顶儿子用。闺女不养你老,到你病的那天,人家来看看你就算不错了。
     看禾谷的品性,他妈老了他能管,我呢,禾谷能管吗?单个剩我,人家肯定不管。趁他妈活着,沾他妈点光儿行不行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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